医生到底在想什么

时间:2024-11-14

  外科医生王兴在治疗23岁年轻女孩和83岁大爷肺癌手术中取得成功,刷新手术年龄上下限。

  02王兴毕业于北京大学医学院,曾在4家三甲医院工作,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。

  03为了帮助病人和家属更好地看病,王兴创作了《病人家属,请来一下》《医生,你在想什么》两本医学科普书。

  04然而,王兴发现现代病人和家属对医疗信息的公开和协商有更高的要求,与医生的专业权威性之间需要保持微妙的平衡。

  05王兴认为,病人和家属是否好沟通比“熟人关系”对医生行为的影响更大,希望病人跟家属和医生沟通时能注重一些分寸。

  外科医生王兴,最近分别给一位23岁的女孩、一位83岁的大爷做完了肺癌手术。两位病人刷新了他手术对象的年龄上下限。

  他对接下这两台手术心情忐忑,小姑娘正是被捧在家人手心里的年纪,容不得差错,高龄患者也容易有各种基础疾病和并发症。所幸,手术都很成功。

  他告诉南风窗:“大夫都有怕的事儿,怕病人出问题,也怕病人有各种各样的意见。医生绝不是凌驾于患者之上的。”

  王兴毕业于北京大学医学院,十多年来辗转京沪两地,待过4家三甲医院,始终在外科一线,和肺癌、支气管癌等疾病打交道。他可能是“最懂家属心思的大夫”之一。过去三年,他写出了《病人家属,请来一下》《医生,你在想什么》两本医学科普书,为的是告诉病人和家属怎样到医院更好地看病。

  这和王兴的个人经历有关。10年前,他的岳母确诊胃癌,王兴成了病人家属。正是身份的转变,让他体会到病人家属难做——医生的每一个字,病人家属可能都要琢磨好久;医生的一句体检通知,家属要考量无数的流程细节,在“熬、扛、被教训、被教育”后,逐渐习得医院的规矩,额外承受许多焦虑和痛苦。

  有些功夫可以下在前头,王兴愿意公开谈论那些医生不太告诉病人,而病人及家属在意却很难直接问出口的事儿,让医患以尊重和信任相向而行。

  王兴会直白地和病人说:我们平均每4个人里就有一个人会得癌,我也可能会得。

  “如果你知道这是一个大概率事件,就不会那么地产生病耻感。”过去人们总试图为得癌寻找原因,但事实是,医学研究至今仍无法确切地对癌症进行归因。以肺癌为例,它是一种多基因共同参与的疾病,无论是否抽烟、是否长期做饭吸油烟,都有可能患上肺癌。

  王兴发现,很多病人对癌症的认知来自“身边的统计学”,周围曾经出现过怎样的病人,就形成相应的疾病经验。他遇到过一个早期肺癌患者,非常焦虑,天天刷手机看肺癌相关的内容,一问才知道,患者的妹妹也是早期癌症患者,做完手术后在家里待了一年,有时气都喘不上来,但这在早期癌症病人里属于少见情况。

  王兴能够理解,作为个体,病人和家属无法接受被概率选中的结局。医生的治疗,同样也是概率在幕后挥舞着指挥棒。在王兴的描述中,医生扮演的角色接近于牌桌上的高手,他能清楚地算出来场上打过的牌,也知道如何最大概率地取得胜利,但无法保证每一局都会赢——这是医学的局限,也是对病人负责和严谨的需要。

  当然,如今一些癌症已经摘掉了“绝症”的帽子。比如,“甲状腺乳头状癌,早期治愈率能达到95%以上……切了就没了”,王兴说。

  王兴发现,年轻一代对癌症的接受度在提升,知道癌症不等同于绝症,化疗也只是一种提高治愈率的常规手段,不是“人不行了、扛不住了”的提前判决。每个平安出院的病人都像一粒种子,给身边人传递“癌症没那么可怕”的信息。

  王兴曾经遇到过无儿无女的老年病人,由非直系亲属陪同看病。老人没什么钱,王兴也察觉到,亲属并不是很想为老人出钱或者担责。这种情况下,他对做手术就会有犹豫:做手术是个好方案吗?要补费用,没人补怎么办?术后,病人没人照顾怎么办?

  “在中国做一个有同理心的医生,不仅要懂人文,更要懂世俗。”医疗方案的提出不是一个纯粹的技术问题,而是在医学、经济条件、家庭关系的综合框架下,找到适合病人的最优解的过程。

  还是医学生的时候,王兴发现,坐诊医生要给病人开药时,常问“你今天带了多少钱?”再决定开多少钱的药。那时他很不理解,但后来发现,医生的“看人下菜碟”其实是在度量病人的家庭经济情况,推荐更有“性价比”也更“实在”的治疗方案。

  王兴见过许多家属在医疗决策中面临“道德压力”,尤其在重病、危重症治疗中,几乎没有一个病人家属能够幸免。

  他讲了一个故事:一位癌症病人要接受免疫治疗,国产方案3000元/周期,进口方案1.5万元/周期,效果差异不大。病人的女儿为难了很久,不想因为自己选了便宜的,后续治疗效果不好,背上“不孝”的骂名。

  当时,王兴说了一句,进口药需要等3个工作日采购,而国产药有现货。他感受到对方瞬间如释重负地说:“那还是用那个快的吧。”将选“贵的”还是“便宜的”,转化成选“快的”还是“慢的”,王兴巧妙地让家属绕过“不尽力治疗乃至不孝”的道德陷阱,给愿意积极治疗但经济承压的家庭,一个体面的喘息。

  抗癌药也许不便宜,但王兴的经验是,没有见过哪位医生在病人家庭条件不好的情况下,非要让对方花很多不必要的钱。平时医生和护士一起聊天时,大家聊得更多的是,这个病人比较穷,怎么帮他省点儿。

  同样重要的是,抗癌药物有很多,不是所有人都要接受最贵解,花钱和看病之间并非“一分钱一分货”的简单对等关系。

  还是实习医生的时候,王兴曾被一个看起来很凶的病人家属拿着手机怼脸拍,问“你是谁谁的主管医生吗”。他当时觉得慌,手术不是自己做的,主任医生也不在,感觉对方会把自己发到网上网暴,只能跑。

  现在,他自言被“磨”得差不多了。以往碰到投诉,会感到难受,如今他更理解,医疗关乎人与人之间的交流,注定会有摩擦。医生的必修课是,怎样看待和处理摩擦。

  有一次,王兴发现一位病人的女儿在自己讲解病情时偷偷录音。当时,好几个科室的主任来为这名病人的手术会诊,在同行内进行公开直播,用以观摩交流。病人的女儿从一个医生的朋友圈看到了直播消息,也全程看完了直播,感到手术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,担忧出了什么问题。王兴知道以后,和对方解释,之所以医生数量多,是因为请了一些专家来进行会诊,但没有提前告知家属,造成了误会。他也明白,对方是因为害怕才录音的。

  更多情况下,偷偷录音在王兴看来是一件“很伤信任”的事。“没有人能保证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绝对正确或符合实际的,如果脱离语境、断章取义地上网传播,很容易失控,医生很难不介意。”

  网络为医生和病人间的关系增添了变化。王兴发现,年轻的病人和病人家属,对治病过程中的知情和决策权要求更高,主动性更强。那位23岁的女孩在问诊时,会向他抛出一些专业术语,肺结节的CT值是多少、密度是多少,也会跟麻醉师说,术后就不用止疼泵了,小红书说,用那个东西容易吐。

  “十多年前的病人,都是‘无知’地进来、‘无知’地出院,病治好了,但对病情不太清楚。现在的病人会对病情比较清楚,跟医生有商有量。”王兴说。

  但信息的开放也可能对医患间的信任造成新的扭曲。信息筛选能力没那么强的人,会拿“网络问诊”的意见来反复跟医生求证,“我看网上不是这么说的”,没办法把事情整明白,又忍不住焦虑。

  网络看起来消除了一些基础的信息差,但个体的差异使得就诊一旦进入深水区,信息差仍然存在。就好比王兴给病人提供多个手术方案,由病人知情同意、自主选择,但病人实际上很难做出真正专业的判断,难以理解肺叶切多少、怎么切有何区别,最终还是需要医生拍板。“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,这又回到了信任的问题。病人是否能充分信任医生给出了好的方案?”

  王兴担心的是,如果手术室有一天变得完全公开透明,病人家属要的会是100%的成功率,而哪怕0.1%的失误都会让医生面临非常强的社会冲击。治疗就会趋于保守,却不见得能让患者获益更多。“是让医生尽全力把手术做到最好,还是只做一个不出错的手术?”王兴觉得,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。

  他的回答是,有了熟人关系的帮助,看病流程的体验上可能有优化,收入院速度快一些、床位安排在相对小的房间、出院时间可以商量,但对治疗方案和结果影响不大。归根结底,医生要为病人的医疗质量“买单”,每一个病人的医疗结果对主诊医生都很重要。“没有医生在治疗上不是竭尽全力的。他没有必要,也根本不敢降低标准。”病人手术成功、恢复得好,医护和家属其实一样开心且有成就感,哪怕不直接表现在脸上。

  相比之下,王兴认为,病人和家属是否好沟通,可能比“熟人关系”对医生行为的影响更大。

  他说到不久前收治的那位83岁的老大爷。原本,他对老人的手术风险很有顾虑。家属告诉他,这位老人年轻时是做飞行员的,性格里就是爱拼搏冒险,一家人也信任他,真出问题了也能接受。“话说到这份儿上了,作为医生也觉得,那咱们就好好试一把。”王兴说。

  王兴希望病人和家属通过了解医疗系统的运作逻辑,拥有和医生良性互动的智慧。比如,医生和病人的谈话最好是“收拢式”而非“开放式”的,直奔问题的解决办法。如果想要尊重一位医生,就得尊重他的时间,体谅他要同时面对许多病人,学会在恰当的时机提出有分寸感的问题。

  他会对患者家属公开自己的工作微信,有时,病人发来报告,他远程看一眼,提一些建议,能避免对方跑医院的麻烦。

  不久前,一个病人家属因为王兴没有回复中秋节晚上发的琐碎提问,投诉了他。有人建议他不要再公开联系方式了,王兴觉得,倒也不必波及其他病人。不过,他的确希望病人跟家属和医生沟通时能注重一些分寸:“我是一个有边界感的‘i人’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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